漫步自然:跳岛游玩达尔文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190年前的1835年9月15日傍晚,英国海军舰船贝格尔号(Beagle)经历近四年的远航来到南太平洋一个小岛旁。第二天下午,22岁的达尔文(Charles Darwin)陪同船长乘小舟上岸,首次踏足孤悬海外、相距南美洲西海岸约一千千米的加拉帕戈斯(Galapagos)群岛。
群岛那时已经为人所知三个世纪,一直只是海盗船躲避风浪、藏匿财宝的安全角落。三年前,厄瓜多尔政府宣示对群岛的主权,开始尝试在岛上设立定居点。但达尔文登上的仍然是渺无人烟的荒岛。
来这里之前,贝格尔号环游、考察大半个南美洲海岸线。加拉帕戈斯群岛是她在这个海域的最后一站。军舰在群岛附近游曳五个星期,勘测、绘制海图。达尔文一如既往地四处登岛考察火山、地质,收集动植物标本。10月20日,贝格尔号完成任务,扬帆而去。满载而归的达尔文并没意识到这个群岛的特殊意义。
还要等大半年后,年轻的达尔文才在横跨太平洋中途整理标本时发现加拉帕戈斯的知更鸟(mockingbird)有三个不同种类,恰以它们所在的岛划分。他在日记中写下“每个变种在自己的岛上是一致的”想法。回国后,鸟类专家古尔德(John Gould)也在达尔文的标本里辨识出多达13种的雀(finch)。达尔文据此描画出“生命之树”,在二十多年后出版《物种起源》。1
进化论由此诞生,加拉帕戈斯群岛随之一举成名。在群岛上栖息的为数众多、种类相异的小雀也被统称为“达尔文雀”(Darwin’s finches)。
今天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旅游胜地,也是厄瓜多尔珍贵的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游客无法再像达尔文当年那样坐船上岛,只能从首都基多(Quito)或港口城市瓜亚基尔(Guayaquil)乘飞机前往;由基多出发的航班也必须在瓜亚基尔短暂停留。登机手续远比一般的出入国境复杂,要为人员和行李分别填表交手续费。行李通过特别的扫描机器检查,以防带进不合适的外来物种。临近群岛时,飞机还通过客舱空气循环系统喷洒杀虫剂消毒。
虽然在大陆只有瓜亚基尔一个门户机场,群岛内却有两个出入机场可供选择。一个设在靠近群岛中心的巴尔特拉(Baltra)小岛上,另一个位于距离大陆最近的圣克里斯托瓦尔(San Cristobal)岛。在这边的机场落地后,旅客还须履行“入关”手续,护照上又多出一个章。
与在钦博拉索山的纪念章相反,这个入境章要求缴纳二百美元。那是群岛的入境费,或可视为国家公园门票。厄瓜多尔本国公民也得办理同样手续,只是收费低得多。为防止群岛人满为患,他们来岛上长期居留、就业也必须申请“移民”。
如此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踏上巴尔特拉小岛。那是2025年10月27日。190年前,达尔文已经离开群岛一个星期。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海军曾驻扎在巴尔特拉,留下机场跑道、公路等基础设施。今天的小岛依旧空空荡荡。步出机场的游客别无选择,尽数上公共汽车到海边换乘小渡轮到更大的圣克鲁斯(Santa Cruz)岛。于是,加拉帕戈斯的“跳岛游”(island hopping)甫下飞机已然开启。
无论从哪个机场入境,前来群岛的游客大都直接奔向大大小小的邮轮。加拉帕戈斯只允许一百名旅客以下的小型邮轮运营,大多数是十几人到几十人的游艇。短仅三五天、长至两三星期,游客住宿在游艇上随其在群岛间穿梭、登岛,颇具达尔文当年之余韵。不愿意受束缚的游客也可自行跳岛,更随意地决定在各个岛上逗留的时间。
圣克鲁斯岛的阿约拉港(Puerto Ayora)是群岛最大的市镇,常住人口超过一万。从机场渡船登岛后还要再搭乘公共汽车或出租车从北至南穿过整个岛才能抵达。除了两个小村庄,沿途公路两旁均为荒地。这是加拉帕戈斯的典型格局。群岛共有13个主要岛屿,外加众多的小岛和礁石。只有中心位置的圣克鲁斯、最东边的圣克里斯托瓦尔、西边的伊莎贝拉岛(Isabela island)和南边的弗洛雷安纳岛(Floreana)有常住人口。他们在每个岛上也都只能占据港口附近弹丸之地。另外百分之九十以上面积保留为国家公园,其中景点只能在当地导游带队下才能进入。无人居住的小岛也同样只能跟团游览,而且哪天有哪些船能上哪个岛都由许可证制度严格管理。
显然,近两个世纪后的加拉帕戈斯早已不是达尔文游历的荒岛。就连今天的这些岛名也都与他那时所称截然不同。
不过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体验也近在眼前。达尔文和船长登陆时最先注意到的是脚底下密密麻麻、满地乱爬的螃蟹和海鬣蜥(marine iguana),谓之“狰狞恐怖”(hideous)。今天群岛各处海边礁石上忙碌的红色螃蟹和慵懒的黑色海鬣蜥依然如故,视访客若无物。






最引人注目的植物也许是长成参天大树的仙人掌。



“加拉帕戈斯”在西班牙语里意为乌龟或马鞍。群岛的名字来自这里特有的大乌龟,有些还身背马鞍状的壳。它们是群岛的象征物。
贝格尔号到来时,乌龟是达尔文和水手们远洋航行期间难得的新鲜美味。当地人曾提示达尔文每个岛上的乌龟各有不同,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待到领悟知更鸟“每个变种在自己的岛上是一致的”时,他已经无法同样地回溯乌龟这个活生生的实例。
今天的游客也不可能再像达尔文那样大快朵颐。乌龟是受保护的动物,尤其一些濒临绝迹的品种。达尔文并没有到过圣克鲁斯岛。岛上现在却有一个以他命名的研究站(Charles Darwin Research Station),主要工作在于人工孵化、养育濒危的乌龟。研究站很大,有树林和海滩如同一个公园。但参观其中养育乌龟的部分需要付费导游。
研究站距离阿约拉港市中心不远。门外的达尔文头像十分怪异。


门口有一个宣传环境保护的展览馆,电视屏里的“达尔文”用多国语言与来访者交谈。现场尝试的结果不尽人意。“达尔文”反应时间过长,回答问题也只是重复准备好的文稿。
研究站内部另有一个不大的博物馆。门口有一个正襟危坐沉思中的青年达尔文供游客与之合影。
馆内展有研究站历史和群岛特色动植物标本。一个角落里站立着在伦敦家中的老年达尔文,书桌和书架上陈列着他在群岛收集的标本和相关著述。身后墙上展示古尔德描画出的几种“达尔文雀”,还有达尔文爷爷及加拉帕戈斯大乌龟的照片。
在乌龟养育区可以看到从两三个月到两三岁的小乌龟——研究站孵化的成果。这里也有一些百多年的老龟,但只是取悦观众的展品。导游还会郑重其事地带访客进入一间严格控制温度湿度的密室,里面保存着“孤独乔治”(Lonesome George)的标本。那是一只著名的百年老龟,在2012年时作为其物种最后一员去世。作为物种灭绝的实例,它也代表着研究站在不远的将来用DNA技术让乔治起死回生、复活物种的期望。
小乌龟几岁大时离开这个“托儿所”,移居至岛内特定的农场放养。这类农场在好几个岛上都有,是热门的旅游项目。游客可以近距离观享硕大的成年乌龟吃草、行走和休憩。在适当时期,这些乌龟又会被送回研究站繁殖后代。




阿约拉港与在加勒比、夏威夷等地常见的海岛旅游城市没啥区别,满街是拉丁风情的露天餐厅酒吧、礼品店和旅游中介。达尔文也经常被店家用作噱头。
“达尔文大街”上一家餐馆以达尔文到来的1835年命名,店门口是手捧菜单的达尔文。


看到菜单上有一道“炸翅”(Deep Wings),想来是鸡翅膀就点了。端上来一盘居然真的作出展翅状,却是以蝎子鱼(scorpionfish)的翅和尾炸制而成。下面垫着在厄瓜多尔屡见不鲜的炸香蕉片。这盘炸“鱼翅”鲜嫩美味,妙不可言。
阿约拉港附近有广阔的白沙滩和火烈鸟聚集的湖泊。身处加拉帕戈斯群岛的中心,从这里出发可以乘船前往附近很多岛屿。各个岛的旅游项目大同小异,多为浮潜(snorkel)、徒步观景、深潜和垂钓的组合。每个岛以其独具的海洋生物和风景争奇斗艳。为保护环境,群岛不允许帆板、摩托艇、滑水、滑翔伞等常见的水上娱乐。
达尔文当年在几个岛屿的登陆点和路径现在大多属于不开放的保护区,不可能重踏他的足迹。每个小岛只在指定日子允许登岛的规定也限制游客自行跳岛的选项。当日最合适的是前往比机场所在巴尔特拉岛更北边的北西摩(North Seymour)岛。那是观鸟的胜地,也是距离圣克鲁斯岛最近的荒岛。
北西摩岛固然不大,导游带队走过的也只是靠近海岸的一小圈。十月底的加拉帕戈斯刚经历干燥的旱季,覆地植被的茎干呈现缺水的红色。地面上爬行的是海鬣蜥的近亲陆鬣蜥(land iguana)。鸟类中最吸引游人眼光的是独特的蓝脚鲣鸟(blue-footed booby)和“华丽军舰鸟”(magnificent frigatebird)。它们各行其是,罔顾身边出现的不速之客。即便在为游人开辟的步道中间也会站立着翘首以盼父母来喂食的幼鸟;不多远处则有一只“打猎”回归等待孩子来吃食的母亲——不知道它们都是如何碰头。树上住着和煦可爱的一家子;另一处路上却有一只杀死了自己兄弟姐妹的幼鸟,正若无其事地在尸体旁等父母归来吃独食。






稍远处,几只雄性华丽军舰鸟鼓着巨大、鲜红的“腮帮子”(喉囊)耐心期待雌鸟的青睐。不一会儿,一只雌鸟悠悠然飞至其中一位幸运者的身旁开始卿卿我我。生命便是如此循环往复。
在这个五彩缤纷的鸟类世界里,人们通常不会留意树枝上平淡无奇的小鸟。
那是因达尔文声名大噪的雀。
位于群岛中心的圣克鲁斯岛与最西边的伊莎贝拉岛相距七十多千米,现代快艇式的渡轮也需要近两小时才能跳岛。正是这样的距离造就岛之间的地理隔离,导致“每个变种在自己的岛上是一致的”启迪性物种分布。十月底的海不平静,渡轮像在搓衣板上行进,不停上下颠簸。
外形像一只海马的伊莎贝拉是加拉帕戈斯面积最大的岛屿,但常住人口只有两千多。岛上97%的土地属于保护区,居民和游客只局限在南端很小的维拉米尔港(Puerto Villamil)。这里没有红绿灯或任何交通标志,只有几条泥土路。镇中心的老教堂是唯一的地标。对面小公园里有一尊达尔文胸像,与公园另一侧的群岛定居缔造者的胸像遥相并列。
寥寥无几的商店门口也会出现达尔文的身影。
这里也有长长的白沙滩。但更吸引人的还是火山。
在“每个变种在自己的岛上是一致的”顿悟之前,达尔文环球考察的重点在于地质变迁。火山是重要的一环。加拉帕戈斯群岛基本上都来自火山。圣克鲁斯岛上有很大的火山熔岩通道(lava channel),入内犹如走进巨大的地铁站。伊莎贝拉岛由六座火山“合并”而成。达尔文曾在这座岛上考察四天。后人将其中一座火山以他命名。
达尔文火山现在无法接近。但南端靠近维拉米尔港的内格拉火山(Sierra Negra Volcano)开放游客参观。从镇中心乘坐安装简易座椅的大卡车来到一处荒野之地,然后徒步一个多小时便来到海拔只有1124米的火山口。与厄瓜多尔大陆安第斯山脉的火山2不同,加拉帕戈斯群岛的火山没有三角形的尖峰。它们属于平顶的“盾状火山”(shield volcano),发作时火热的熔岩顺地面或地下流淌,不至于造成大灾难。内格拉也是活火山,最近一次发作是在2018年。达尔文当年曾在贝格尔号上看到这座火山在冒烟。
火山口是一个巨大的椭圆,长轴直径几乎达到一万米。在边缘俯瞰,火山口是一层黑黑的火山石,边缘有明显的裂缝。导游介绍那是火山内的压力在不断推动这层火山石上升的缘故,大发作迟早又会再来。


在火山口附近短暂休息时,一只小雀前来探头探脑。
虽然海拔不是很高,内格拉火山也足以阻挡西南方向来的温暖、湿润空气。被阻的白云在火山口瀑布般倾泻而下,颇为壮观。这座火山因而是伊莎贝拉岛的气候分界线。南边湿润,北边干燥缺水。从维拉米尔港到火山的一路是茂密的热带丛林。继续前行时,景观急剧变更。
环绕内格拉火山口走小半圈后,一条岔道引向一个名为奇科火山(Volcan Chico)的地盘。奇科并不是伊莎贝拉岛六座火山之一,只是火山熔岩的流经、堆积之地。绿色植被在这里完全消失,只剩少许茕茕孑立的仙人掌。黑色、绿色、红色、银白色的火山石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标准的世界末日图景。




遥望北方,达尔文火山在满目疮痍里依稀可辨。
从最西的伊莎贝拉岛到最东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岛是加拉帕戈斯跳岛的最远距离。乘坐渡船要在圣克鲁斯岛的中转,两边各须约两小时的海浪颠簸。更为简捷的方式是乘坐当地的跳岛小飞机,仅45分钟就能横跨群岛西东。这也是难得的新经历。飞机上包括飞行员只有七个座位,其5500米的巡航高度比驾车抵达的钦博拉索山脚营地高不出多少。可惜中途飞跃圣克鲁斯岛时浓云密布,未能鸟瞰该岛全景。



圣克里斯托瓦尔岛正是达尔文在1835年9月16日最早登陆的岛。今天岛上的巴克里索莫雷诺港(Puerto Baquerizo Moreno)是人口仅次于阿约拉港的群岛第二大市镇。尽管这也不是他踏足的地点,港口有一个正从贝格尔号上走下的青年达尔文。他衣冠楚楚,礼貌地伸出右手问候当地居民。海鬣蜥和大乌龟左右伴随,一只小雀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旁边的小广场上还有一尊青年达尔文头像。拍照时正好有一只小海狮极其兴奋地蹦跃而过。
港口的另一端还有一具老年达尔文的胸像。
达尔文和他的小雀也在这里的餐馆门口现身。
相比于更为商业化的阿约拉港,作为群岛首府的巴克里索莫雷诺港别有风味。这里有厄瓜多尔海军的军港和一个小巧的历史博物馆。大群的海狮聚集在沙滩、人行道甚至公路上,不分昼夜地吼叫、奔跑嬉戏。当然更多的还是随地而卧睡大觉。






岛上自然也少不了达尔文的雀。
跳岛至此,加拉帕戈斯之旅已是尾声。在巴克里索莫雷诺港恬静安详的晚霞里享用一顿别致的晚餐。


第二天是离开群岛的日子。在旅馆的屋顶餐厅吃早饭时,一只达尔文雀依依不舍地飞上餐桌告别。
参阅《漫步自然:自驾游览厄瓜多尔“火山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