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自然：寻访厄瓜多尔的赤道（实际）所在

地球的赤道只有一条，却会人为地出现在多处

Oct 24, 2025

厄瓜多尔（Ecuador）这个国名来自西班牙语的“赤道”（equator）。哥伦布在1492年发现这片新大陆之前，这里属于纵横中南美洲的印加帝国（Inca Empire）。惜乎帝国欠缺天时人和，在西班牙人大举来临时已因自然灾害和内战虚弱不堪，终为殖民者的洋枪火炮和传染病菌征服。出于哥伦布的谬误，帝国后裔、这片土地的原住民被泛泛地称作“印第安人”。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Quito）距离赤道只有26千米。市中心“旧城”保存着很多古老的天主教教堂。大楼和住宅均洋溢着浓郁的西班牙风情。夹杂其间的是历历在目的印加帝国余风，或曰印第安传统文化。

大多数外国旅游者只将基多的机场当作前往因达尔文出名的加拉帕戈斯（Galapagos）群岛的中转站。如果选择在这座海拔高达2850米的“最高”首都1稍作停留，他们多半会前往赤道游览。那里的“世界中点城”（Ciudad Mitad del Mundo）是基多最热门的景点。地面上一条黄色直线沿东西方向延伸。游客们跨骑在线上时，两脚分别踏在地球的南北半球。

他们大多不会想到自己的胯下并不真是赤道。

整整三百年前，法国科学院在1725年决定组织远征队分别奔赴厄瓜多尔和瑞典测量地球经度之间的距离。人类早在古希腊时已经知道地球是一个圆球。2但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大陆，学者们为地球更为具体的形状争执不下。英国物理学家牛顿在十七世纪后期用自创的流体力学分析出地球应该是一个赤道比两极略“胖”的扁球体，与认定地球为两极之间距离稍大于赤道处直径的长球体传统思维针锋相对。法国科学家在自己国境内的测量证明地球为长球体，唯其可靠性难以服众。测量、比较赤道和北极附近的经度间距最能令人信服地确定地球的真实形状。

十年后，赤道远征队在1735年启程，远洋航行13个月抵达厄瓜多尔，直到1739年才完成测量从基多到南部小镇昆卡（Cuenca）大约三个纬度之间距离的任务。在那期间和之后，远征队员历经火山爆发、地震、瘟疫等艰险磨难，分散各自回到欧洲。这是一次规模上前无古人的科学考察，也因西班牙政府的参与成为人类第一起多国合作的“大科学”项目。他们和瑞典远征队一起实际地证明牛顿的正确：地球是一个扁球体。这是科学史一大里程碑，欧洲大陆由此全面接受牛顿力学。3

基多的世界中点城便是为纪念远征队这一历史性壮举而建。

乘车来到这个胜地，首先看到的是宽广的大型停车场。购票入“城”后也是满目的开阔。十月末的基多处于旅游淡季，上午更是游人稀少，颇显荒凉。一条宽敞的步道通向引人注目的“赤道纪念碑”（Monument to the Equator），两旁列着法国远征队队员的头像。

赤道纪念碑坐落在据说是由远征队测定的赤道位置上，最初为纪念远征队到来二百周年而设。今天的纪念碑和世界中点城是1980年代全面重建并逐步扩展的结晶。三十米高的纪念碑内有七层，游客拾级而上时可看到包括当地风土人情、纪念碑建立过程等介绍图片。其中还有一层专门展示并不在当地的加拉帕戈斯群岛。纪念碑顶部是一个大型地球仪，下面的观景台供游客眺望四面八方。在东西方向，标志赤道的黄线在纪念碑下通过。

纪念碑东面的赤道是主要活动场所。黄线上有一座巨型太阳晷针。

据介绍游客会在这里观赏导游演示的赤道特有奇景：位于赤道黄线上的水槽放水时直流而下没有旋转。将水槽挪开几步，就能看到北半球的水逆时针旋转而下。南半球正相反，呈顺时针旋转。可惜当日游客稀少，未能亲眼目睹这一场景。但在黄线上，游客可以亲手尝试将生鸡蛋竖立在细铁钉上。由于地球引力在赤道的“对称”，这个操作比其它地方容易做到。基于同样的理由，游客也能更容易地闭着眼睛脚踏黄线走时装模特的步伐。这些魔术式的伪科学表演远比科学的晷针更引人入胜。

因为地球的扁球体形状，赤道确是一个特殊的位置。中点城骄傲地以“0度0分0秒”的纬度标记其黄线。

可是当代的旅游者都携有带 GPS 功能的手机。笔者跨骑着黄线测试时得到的纬度却是“南0度0分7.515秒”。

也就是说，实际的赤道在黄线以北约230米处。在偌大的地球表面，这点误差微不足道。然而导游演示用的水槽无论置放在黄线的哪一边也都还是在南半球内。即使不去追究其中所涉物理细节，这一事实本身也足以让该表演不攻自破。竖鸡蛋等其它特技也类似地与赤道无关。

更重要的是，二百多米的差距足以粉碎游客一脚南半球、一脚北半球的美好愿望。

世界中点城内面积不小，但内容不甚丰富。几座立方体的碉堡状展览馆中有一间“法国馆”，专门展示远征队的事迹。馆内有一个远征队从基多到昆卡进行三角测量的立体模型。

远征队当年留下的实际遗物十分稀少。他们在山谷相对平坦处设立三角测量的基线，在该处立有纪念石碑和小“金字塔”作为标记。大约半世纪后，来这里考察的德国学者洪堡无意间在一个庄园里看到一块上马石，认出那实为远征队的纪念石碑。这块石碑现在存放在基多市内的天文台博物馆里。远征队的基线现为基多飞机场的跑道所在，据说他们的金字塔也已被重建。

其它展览馆里有科学和文化内容，乏善可陈。世界中点城的一个角落也被用作原住民生态展览，计有茅屋几间和种植的玉米等农作物。茅屋中展品寥寥无几，整个布置失之肤浅、不自然。更为显眼的是城里规模不小的商业区，饭馆、礼品店等等应有尽有。

离开冠冕堂皇的世界中点城，往东北方向沿马路走上二百来米时看到路口一块木牌，指示那里也有一间博物馆。牌子下面是一条坎坷不平的泥土小道，看似该博物馆属于乡间的山寨之作。

顺着土路走进去，很快进入一处宛如热带丛林的世外桃源。这是当地原住民的“太阳之路博物馆”（Museo Solar Intinan）。

这间博物馆的核心也是地面上一道沿东西方向的醒目红线。那是原住民曾经认定的赤道所在，与世界中点城的黄线平行但不重合。与那边的黄线一样，这里的红线也标榜为0度0分0秒的纬度并设有水槽等物。热情的导游和游客也都兴致勃勃地摆出同样的“赤道”姿态留影。

太阳之路博物馆的地盘可能还没有地球中点城用于原住民展览的那个小角落大。门口的土路无法通行大型旅游车，也没有旅游团愿意光顾。但这个紧凑的小角落展示着更为原汁原味的印第安文化，包括琳琅满目的图腾柱、错落有致的原住民生态和自然环境展览。有意思的是这里也有加拉帕戈斯群岛，但是一个更为亲切的实体模型。因为地域所限，为数不多的游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断，与相隔不远世界中点城的空空荡荡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这里的红线也非赤道所在。实测其纬度为0度0分5.184秒，距离赤道约159米。相对而言，太阳之路的红线远胜于世界中点城的黄线。

借助 GPS 手机，人们不难继续北上找到真实的赤道所在。只是那已是车水马龙的公路街道，不复有打卡之黄线或红线。

从世界中点城和太阳之路博物馆再往东并偏北有一座海拔2,638米的卡泰基亚山（Monte Catequilla），在环抱基多的群山里并不出众。不过这座山有点特别，突兀地耸立在两个山谷之间。相传还在印加帝国之前，附近的原住民已经在山顶上观察天象、祭祀神灵。今天的人可以开车直达山顶，但需要胆战心惊地在一条悬崖边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进。山顶四周遍布野花，既能尽享四周开阔的山野，也可以俯视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和山谷里的城市。